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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倚着门,并没有开灯。夕阳慵懒的笼罩了整个城市,并不能给他任何一点红晕。对面矗满高楼,高楼下是一片野草地,荒芜,不会有人打理,生长的飞扬跋扈。草的另一端有一棵树,常年得不到充足的阳光,瘦弱矮小。树上偶尔会有几只麻雀,这些麻雀越过他破损的窗,在他的桌子上蹦蹦跳跳,趁他不注意,猛地啄向尚余半碗米饭的碗中,继而一振翅,呼啦啦的飞走。
他沿着门框矮了下去,终于一屁股坐到门槛上,熟练的掏出烟,点上,吸一口,叹气,劣质的烟草化作浓浓的白雾,让黑暗中他的脸更加朦胧。
十七岁的时候他来到这个城市,拥有一切美好的幻想。似乎还有一个人,他努力回想,直到烟头的红光湮灭,也并没有得出任何结果,他摇摇头,露出一个勉强的笑。
蛰伏着生存了很久,十七岁的时候,他以为这个城市能给他一切,慢慢的他连房租也不能负担,最后央人找了一处废弃的小作坊。在整个城市都被夕阳笼罩的时候,那些华丽背后的,连天空也看不见。他住在这个看不见天空的废弃的小作坊很久,很久。一开始,似乎没有悲伤。
十七岁之前,他生活在山里,到处都是郁郁葱葱,仅有一条小路出山。村里零散住着十几户人家,房子大多都是石头砌就,由于年代久远,由下而上,染上了一层厚厚的苔。除了上学,他每天跟着父亲在贫瘠的山地上劳作,再有闲余,便爬上山顶,就那么躺着,看云彩飘来飘去。他开始头疼,记忆从这里模糊起来,也许有那么一个声音,脆生生的喊着他的名字。
十七岁的春天,他决定离开这里,父亲一言不发,靠着门矮身而坐。他有时会想,自己的这种习惯或者来自于父亲。他母亲,脆弱可怜贫穷而又无知的女人,拉下房间的帘子,哭了许久。那个时候,他认为自己是理性的,在这个城市呆久了,原来母亲的感性也并没有少遗传给他。
山路依旧郁郁葱葱,他欢快的走着,背着用化肥袋子改成的包,其实并没有多少行李。
记忆又开始模糊,他站起身,走回屋,关门,整个世界黑暗下来。
已经第十个秋天,或者是十一个?秋天,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,大约总是好的,天清气爽,看那万物凋敝,北雁南飞,一种严肃认真的美。
应该有那么一个人,他忽然忆起,开始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一个人,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莫名的悲伤!!!
人去哪儿了,记忆去哪儿了?屋内一片漆黑,窗外,灯却渐渐亮了起来。他想起小时候上山捉蜈蚣,翻开一块石头,拿灯火一照,那蜈蚣便一动不动,这时候他只需伸出两根手指,轻轻一夹,极为轻松的把蜈蚣丢到手提的袋子里面。那时还有货郎,拿着五颜六色的糖果,还有奇形怪状的玩具。只要拨浪鼓声一起,他便和那些小孩飞奔出来,围住货郎,用抓来的蜈蚣换取他们看上的糖果或者玩具。货郎黑黑的,微胖,总是在笑,笑的时候只有一个弧度,嘴巴不张开,他觉得那种笑容很温暖,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,有个人也是永远那么笑。
他看向窗外,灯火通明,啊,我就是蜈蚣,他想着一动不动,等着谁伸出两根手指头将他夹起来拿去和货郎换糖吃。
他今年二十七岁,又或者二十六岁。双手布满了老茧,一层一层错落的倒是别致。脸上有点皱纹,皮肤被常年的劣质烟熏得黑黄,有点脱发,露出大大的额头。
他没有固定的工作,有时候去工地,有时候又会去流水线工厂。他比较喜欢流水线作业,人很多但是很安静,只有机床或者其他的机械密集的喳喳声。
“你快四十了吧。”流水线招工的白胖子别了他一眼,然后特意的把桌子后面的牌子点了一点。
“看见没,三十五岁以下。”
他不想辩解,于是永远失去了去流水线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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